出白云观山门往东直下三四里,梁保等人借着沙湾山石旁错,垒出个小码头,比原先沿西江出狮子洋近出好些。
献玉也未阻拦,往后无论去何处,有几株火焰般的木棉相送,脚底也更热烈畅快。
此去黄浦船坞水路不过十余里,驾一条小快船来去自如,好不爽利。梁保带着几个兄弟掌舵划桨,龙七头戴宽沿笠帽,身着松石绿纱袍,兀立船头。抬头望着莲花山,近处山势陡峻,远望婉转起伏,山静云闲,百卉萋萋,苍木葱茏。隐约可见白云观暗灰的屋檐,她在做什么呢?还未起么?只怕如此,他出山门时,她的房里还毫无动静。
说来也怪,她昨儿闷了一下午,傍晚时分没事人一般教松月练剑。夜里早早搬了几张竹床子至榕树下,打着葵扇与芳信松月闲磕。或是得了契书的缘故,芳信松月兴奋得紧,唧唧喳喳,喳喳唧唧,磕得鹊虫相鸣,月华晶莹不定,直到露水下来,湿了竹床子,彩娘来唤才各自回去睡下。
没心没肺地也好,省得他费心思量。不过,相识一场,到底得送一送。还是说,以她的火烈性子,连朋友都不是了?或许吧,他不禁苦笑地将视线转向狮子洋,今日天空水阔,影湛波平,彩娘与哑伯回栖彩楼之船已起碇扬帆。
梁保刚弯腰解着系在巨石之上的缆绳,就听得献玉如珠似玉的嗓子脆生生地喊着,“等等……等等我!”
她一路喊着,一路在山间跳跃,晃若一只林中白蝶,到得洋边,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,“等……等我。”
龙七侧头瞥了她一眼,又扭过头去望着泱泱江水。
梁保解开绳子,在粗砺的石上摔打着,溅出好些泥沙,“姑娘脚底工夫好!跟飞似的。”
“来如闪电去如风,说的便是本尊。”她理所当然地仰起头,脚下一抬跃上船,瞧着定风旗的方向,眯眼眺望,“顺风好,彩娘不出一个时辰可至栖彩楼。”
彩娘在船头风姿绰妁的朝她挥了挥手,哑伯与她有仇似的依然未搭理她,算了,不与老人家计较,她撮嘴长啸,以示回礼。
她如何还上船了?瞧这阵仗不似来送别的,龙七神色淡漠地提醒,“要去栖彩楼的话,你上错船了。”
“黄埔船坞嘛,本姑娘正好同行。”她走到船头,与龙七并肩而立。
“人生地不熟的,你去做什么?”龙七奇怪。
“詹姆可不是生人,龅牙张不也在那儿,本姑娘正要去会会他。”要去的理由成百上千,她可信手拈来,笑眯眯地反问,“七爷不欢迎?身为你的救命恩人,咱们可是有约在先。”说罢故意碰了一下龙七肩膀。
龙七侧过身子眉眼一挑,轻斥,“你一个姑娘家……”
她歪着脑袋咯咯笑了起来,一副就是碰你了,你要怎样的挑衅神情,肆意得一头黑发都在风中飞扬。
龙七待要发狠,余光瞥见梁保瞄向这边,轻咳一声,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饰,入了船舱。
船舱棕篷为盖,四面皆敞,就着四柱在两侧竖起栏杆,栏杆下置着长条木凳。龙七凭栏坐定,献玉亦跟了过去,坐了对首。
龙七不看她,兀自闭目养神。
献玉托着腮,暗付彩娘不愧风月高人,分析得丝丝入扣。
七爷突变冷淡疏离,乃是他有所误会。以为她在岩洞里将他推开,是不喜欢他。何况她一下手,还把人撞晕过去。换谁,也得收了心,不敢与她示好亲近。现下她要做的就是一点点消弥他的防备、化解误会,让他明白她的心意。
至于如何行事,彩娘却又道什么不必做,只须一如既往地待在他身边。
这真真是难煞她,左右思量,昨夜磨了芳信松月来讲闲话本子,期许能从中窥出门道。
芳信极擅此道,一会子说孟姜女哭长城、一会子梁山伯祝英台,又尤其喜欢神神鬼鬼,将白娘娘与许仙,董永与七仙女之恋说得惊天地泣鬼神,自个儿说得泪眼婆梭,唏嘘不已,然则她不大喜欢此类听天由命的悲情结局。
倒是松月口中的西厢记让她心中一动,不为张生与崔莺莺终成眷属,而是为有勇有谋破除礼教的红娘所倾倒。
可惜,三人闲嗑至半夜也未厘出半分门道,反倒害她今早睡过了头。
世无恒法,兵无常势,既无从参详,便用她自创的法子——走一步看一步,兵来将挡、水来土淹。她还不信了,搞得定莲花山一众飞禽走兽,还搞不定两只脚的龙七。
“到了!”梁保突然叫道。
转头望去,河堤上詹姆等人正朝他们挥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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